第一章

约耳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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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楔子

    “代表月亮消灭你!”

    田镜睁开眼睛,有点儿发蒙,他在床上翻了个身,发现卧室门是开着的,而那古早的国语版少女动画的声音,正是从楼下传来的。他挠了挠一头蓬松得像是发泡过度的奶油一样的头发,从床上坐起来,丝质被单从他的肩膀滑到腰际,露出他肌肉紧致的上身,宽阔的肩膀包裹着漂亮的三角肌,胸肌匀称有着微微模糊性别的弧度,线条利落又充满柔韧感的腹肌中央,有一道隐约可见的疤痕。任谁都想不到,一年前田镜体重180斤,别说腹肌,他低头都没法看到自己的脚,至于这番巨变是怎么回事,只能说自作自受。

    田镜掀开掀开被子,站到毛茸茸的长毛地毯上,舒服地蜷了蜷脚趾,在地毯上蹭了蹭,然后套了条家居长裤,因为一向怕热,没穿上衣,端了杯水往楼下走。

    不出所料,霸占了他的客厅,正在看动画片的正是白皑,这个总是出现在时尚杂志封面,青春动人,把犬系少年人设卖得风生水起的年轻演员,正抱着家庭装薯片,戴着大框眼镜,像所有邋遢阿宅那样,把田镜的沙发糟蹋得一团糟,看到田镜下楼来,一边喷碎屑一边跟田镜打招呼:“早上好啊,我刚刚从冰箱里找到两个三明治,微波炉叮过了,剩了一个给你。”

    田镜本来在揉眼睛,听他说完,立刻瞪起来,他眼角也有一小条疤痕,因为连在双眼皮尾端,让这道伤痕缺乏硬汉气质,反而像是上挑的眼尾,把他有些圆润明朗的整张脸,衬得妩媚起来。

    “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碰我的冰箱!那里头有鱼子酱,热了还怎么吃!”

    白皑看田镜几乎要暴走,知道这人为了吃的什么都干得出来,为了让田镜转移火力,只好抹了抹嘴巴,说:“对了,我早上来的时候,看到你家门口睡了个人,你要不要去看看。”

    田镜果然瞬间熄火了,在原地愣了几秒,而后幽幽地说:“我打给保安好了。”

    白皑不置可否,悠哉地看着田镜走到对讲机前拿起听筒,顿了几秒后,还是走向了大门。

    白皑懒得看戏,反正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套,渣男回头,软硬兼施,睡大门这么low的办法,也只有对田镜这种软心肠的人才会屡试不爽。

    田镜推了推门,没推开,显然外头有人,他觉得烦躁,索性不吝惜力气,连人带门一起往外怼出去了,果然听到一声呻|吟,他走到门外,看到了捂着头坐在地上,长腿占了半个走道的男人。

    “盛兆良。”田镜的声音很漠然,“你下次再这样,改天八卦新闻就要靠你拉流量了。”

    对方抬起头,露出一张哪怕因为熬夜而双眼通红面部浮肿,也仍旧英俊的脸,朝田镜笑了笑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我从来不在乎那些东西。”

    田镜噎了噎,的确,盛大导演出道至今,什么出格的事儿没干过,在别人家门口露宿,并不算稀奇。田镜没招了,看来只能叫保安,他正要往屋里走,裤腿儿突然被揪住了,盛兆良小狗一样坐在那里,神情和姿态都低微得可怕,勉力又挤了个笑:“你考虑好了吗?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田镜冷冷的。

    “让我做你的备胎啊。”

    第一章

    一年前

    田镜站在酒店门口,跟门童对视了半晌也没有进去,而是跑到旁边的麦当劳买了个甜筒,默默站在路边吃。

    今天他是来参加高中同学聚会的,读书那会儿他朋友不多,只有樊帆记得通知他。同学聚会本来就是再续前缘的出轨大会,和吹牛逼的显摆大会,田镜第一个念头是回绝,但樊帆掐准了他的七寸,还没等他开口,就对他说——

    “盛兆良也会来。”

    于是田镜答应了。

    来是来了,但是刚从公交车上下来,田镜就被金碧辉煌的酒店门厅和门口往来的豪车给吓住了,事实上,更可能是近人情怯。

    他只要一想到盛兆良有可能就在楼上,自己本来就笨重的腿,好像连迈都迈不开。

    有句话叫人生没有什么难事儿是一顿撸串儿不能解决的,不行就两顿。对于田镜来说,他的镇定剂是食物。

    甜筒还没吃完,樊帆的出租车就停在了他面前,田镜只觉得眼前一晃,整个人就被扑得往后倒退了好几步,要不是他的吨位在这里,恐怕就要扑街。

    “小田田想死我了!”樊帆把他勒得喘不过气来,就算他脂肥肉厚,也能明显感觉到樊帆的胸压在自己身上,忙把樊帆拉开。

    “樊帆,阿帆,你你你,大街上呢。”

    “有什么关系。”樊帆今晚穿了件黑色的抹胸小礼服,难得正式,然而她的举动还是跟中学时期一样,没着没调的,随手拉了一下裙子的边缘,就揪着田镜的衣服角往酒店里埋头冲。

    “你是不是又紧张了?你一紧张就要吃东西,也不看看你那张脸,五官都要被肉挤得看不到了。”

    田镜顺从地跟着樊帆往里走,此时揉揉自己的脸,有点难过:“不至于吧。”

    “当然至于!”樊帆回过头来吼他,“我记得你小时候眼睛可好看了,现在倒好,只剩两只卧蚕,上眼皮是卧蚕,下眼皮也是卧蚕,眼睛都看不见了!”

    田镜觉得这说法有意思,挠着头笑,樊帆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,揪着他去乘电梯。

    两人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面,樊帆更是个话匣子,光顾着说话,谁也没有留意到有人朝电梯赶过来。

    “诶,劳驾!”

    一只手从即将关闭的电梯门中伸进来,挡开感应门,田镜和樊帆抬起头,看到了染了一头银发的高冰,

    高冰当年是学校里有名的不良少年,那时候就爱顶着染发剂招摇过市,与杀马特仅一步之遥。因为造型出挑不知道被劝退记过了多少次,都由他爹挡下来了。现在看来,从外形到气质,还都没什么变化。

    “高冰。”樊帆率先打了招呼,“不好意思啊没看到。”

    “没事儿,你们也是刚到?”高冰说着话,却也没有立刻进电梯,而是侧身挡着门,向远处扬了扬手,“快点儿,看我遇到谁了,樊帆和……”

    高冰回头看了一眼田镜,显然是忘了老同学的名字。

    “田镜。”田镜微笑,提醒道。

    高冰露出抱歉神情,立刻回头道:“哦,还有田镜!”

    外面隐约可闻的脚步声似乎停住了,高冰的脸上也露出了疑惑表情。

    高冰:“怎么了?快过来啊。”

    田镜和樊帆的视线被高冰的高大身形挡着,看不到外面的人到底是谁,樊帆往前走了两步,踮脚张望,田镜却像是猛然意识到了什么,往后缩了缩。

    可惜他再如何缩,体积还是太惹眼了。

    那个人终究是走了进来。

    这家酒店的轿厢空间已经很大,地板和镜面都纤尘不染,视觉上又宽阔了许多,然而当那个人走进来时,田镜还是呼吸一窒,觉得墙角都在推挤他,要将他推到那个人的面前,避无可避。

    “盛兆良……”

    樊帆出声,而后状似无意地回头看了一眼田镜。

    那种眼神让田镜觉得自己越发可怜,这种天气,汗出得更厉害。

    他低下头,盯着那个人的鞋面,那是一双whole-cut英式皮鞋,没有拼接,没有花纹,但是系带却有些微微松散,本该一丝不苟的鞋面缺失严谨。

    就算不听到那个人的名字,光是看这双鞋,田镜都能将人认出来,高中时候他给这个敷衍的人系过好几次鞋带。

    “你们好。”

    他听见对方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,那么近,比他的任何一次梦境都要近,好像田镜伸手在空中一抓,都能抓到他一缕缕的嗓音。

    田镜终于慢慢抬起头来,正正对上了盛兆良的双眼。

    盛兆良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。

    盛兆良看着田镜,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,他曾经对田镜露出过鄙夷、嫌恶或者玩味的眼神,然而四年过去,就好像连可以追忆的线索都吝啬给予田镜,盛兆良已经褪去青涩变得更为凌厉的脸上,什么都没有。

    盛兆良看了一眼田镜,转过身去面对电梯门,不再开口。高冰在一旁觉出点气氛尴尬,急忙按了楼层,跟樊帆攀谈,岔开话去。

    很快就到了顶层,电梯门打开后,音浪袭来。

    樊帆和田镜都没想到,不过是一次高中同学聚会,阵仗看起来却时髦得夸张,露天餐厅里的自助餐长桌摆了满满三桌,吧台里的调酒师在一帮女生的尖叫里把调酒罐耍得只看得见虚影,餐厅纵深处还有一个小舞台,一支爵士乐队正在尽兴表演。

    樊帆不由自主伸手揪了一下田镜的手臂,田镜疼地“啊”了一声,盛兆良回头看了他一眼。

    那眼睛就算没有任何情绪,也像刀子一样。

    田镜低下头。

    “这里好棒啊,田镜你快看!那是白字乐队!天哪我以为他们早解散了!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还是改不掉一激动就掐我啊?”

    “哎哟哎哟,吹吹,不疼啊,咱们赶快过去吧,盛兆良他们都过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去。”田镜往后一缩,别说,还挺灵活。

    他一出电梯就瞄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的角落,直奔而去。樊帆抓不住他,在原地跺脚:“你就窝着吧,窝着你也倍儿显眼,这么大个!”樊帆抬手画个大圈,扭头奔乐队去了。田镜被她挤兑惯了,浑不在意。

    侍应生过来给田镜拿了一杯酒,田镜看不出来那是什么,尝了尝挺甜的,想来度数不高,就自己一个人默默坐着喝了。

    他的手胖乎乎的,拿细长的杯颈也不好看。

    田镜把杯子举高一些,透过晃动的透明酒液,就像是幻想一叶障目的愚人那样,用酒杯和酒杯后面荡漾的灯光,来掩饰自己寻找盛兆良的视线。

    他的目光掠过很多人,男人,女人,他看到了熟悉的面孔,陌生的面孔。他们都在笑着,却都是些像汤锅面上那层让人生厌的泡沫一样的笑容,只让人想拿汤勺抿去。

    然后田镜找到了盛兆良。

    田镜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翘,像过去无数次窥视到盛兆良的时候,他那张堆满脂肪的平凡的脸上,就能一瞬间变得生动。

    他用眼睛追逐盛兆良的身影,那个男人笔挺西服的身形和记忆中蓝白校服的少年相叠,他几乎要沉浸到追忆的幻觉中,盛兆良却突然回过头来。

    其实很久以前,田镜就想过,自己能够准确无误地在人群中找到盛兆良,可是为什么盛兆良,也做得到?

    准确无误地找到自己。

    盛兆良看向田镜,那如芒在背的视线追了他半个场地,他不过是在忍耐,觉得好歹要在多年同窗面前给这个胖子留点颜面,可是过了那么多年,那家伙还是改不掉在暗地里偷窥的毛病。

    哦,也不算偷窥,因为每次他都一清二楚。

    盛兆良盯着田镜,田镜照旧没有出息地埋下头,有手指节揉了揉眼睛。

    田镜觉得眼睛刺痛,分神眨眼,才恍然发觉是汗水流到了眼睛里。

    他放下酒杯,额上一层薄汗,那种咸味的液体和泪水不同,只会给人带来尴尬。

    不知道为什么,田镜觉得鼻子发酸。

    他被盛兆良用那种鄙夷的眼神扫了七年,今天再经历,也许应该怀念才对……

    “田镜。”

    田镜听到盛兆良的声音,这次那声音在爵士乐和嬉笑声中,飘飘忽忽的,田镜便没恍过神来,直到盛兆良又叫了他一遍。

    “田镜,抬起头来。”

    坐在角落里的胖子浑身一震。

    盛兆良毫无所觉。

    田镜觉得眼眶迅速湿润,眼下让他尴尬的终于不仅是汗水了。

    十一年前,盛兆良对他说的也是这句话——

    田镜,抬起头来。